语文教育中的“五感”培养

语文教育的核心在于培养学生对语言文字的敏感度与驾驭力。这种敏感度可细化为字感、词感、句感、文感,最终凝结为统领性的语感。“五感”的养成非一日之功,却有其内在逻辑与路径。在当下强调理解至上的教育语境中,重新审视背诵在“五感”培养中的基石作用,或许能为语文教育寻到一条扎实有效的正途。

一、“五感”的内涵:语文能力的阶梯式建构

语文学习的过程,本质上是对语言符号系统从微观到宏观的逐层把握,“五感”恰好构成这一过程的阶梯。

字感是语言感知的起点。字是汉语最小的表意单位,承载着文化的基因与思维的密码。一个“雨”字,既包含着“从云层中降落的水滴”的具象含义,又暗含着“滋润”“洗涤”的引申义,更在“天街小雨润如酥”等诗句中沉淀了审美意趣。字感便是对汉字形、音、义整体性把握的直觉,比如,看到“山”能联想到巍峨,读到“水”能感受到灵动。这种直觉并非天生,而是在反复接触中形成的条件反射。古人“读书百遍,其义自见”的体验,就是字感在潜移默化中发挥作用。

词感是字与句之间的桥梁。词由字构成,却比字更具表达的精确性与灵活性。“看”“瞥”“瞄”“瞪”同为视觉动作,却因情态的差异而各有其适用场景;“高兴”“喜悦”“欢欣”“狂喜”虽都表达愉悦,却能传递出不同的情绪强度。词感强的人,能在众多近义词中精准选择最贴合语境的表达,这种能力既源于对词义的辨析,更源于对词语使用场景的了解。正如厨师对食材的特性了如指掌,才能烹制出佳肴,学生对词语的敏感度,直接决定了表达的精准度。

句感关乎语言的组织逻辑。句子是表情达意的基本单位,其结构的疏密、节奏的缓急、语气的轻重,都影响着意思的传递。“春风又绿江南岸”中“绿”字的妙用,不仅体现了字感,更暗含着诗句主谓宾结构的张力;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”的对仗之美,展现的正是句子在形式与内容上的和谐。句感强的人,能快速把握句子的逻辑关系,体会其韵律美感,甚至能从看似平淡的句子中读出弦外之音。这种能力是理解文本、组织语言的关键。没有对句子的敏锐感知,阅读便会沦为机械的解码,写作也会显得生硬笨拙。

文感是对文本的整体把握。文章是字、词、句的有机组合,蕴含着作者的思路、情感与匠心。一篇记叙文的叙事线索,一篇议论文的论证逻辑,一篇散文的形散神聚,都需要通过文感来体悟。读《背影》,要从父亲买橘子的细节中感受到深沉的父爱;读《岳阳楼记》,要从“先天下之忧而忧”的句子中触摸到作者的家国情怀。文感的培养,让学生超越文字表面,进入与作者精神对话的境界,这是语文从工具性走向人文性的关键一步。

字感、词感、句感、文感层层递进,最终凝结为语感。语感是一种无需刻意分析便能准确把握语言运用的直觉,是衡量语文能力的核心指标。一个拥有良好语感的人,能自然分辨“的、地、得”的用法,能敏锐察觉句子的语病,能在写作时做到文从字顺,甚至能体会到语言背后的文化意涵。可以说,语感的强弱,直接决定了语文学习的成效。

二、背诵的价值:五感培养的必经之路

“五感”的养成离不开积累与内化,而背诵正是实现这一过程最有效的方法。在语言学习的关键期,尤其是幼儿与青少年阶段,背诵的价值被严重低估,这恰恰违背了认知发展的规律。

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看,青少年处于记忆能力发展的黄金期。此时让学生通过背诵将经典文本存入记忆库,如同为未来的理解与表达搭建素材库。正如朱熹所言,“旧书不厌百回读,熟读深思子自知”,背诵为理解提供了基础。少年时背诵《论语》、唐诗、宋词,或许只是囫囵吞枣,但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,会在某个瞬间突然领悟其中深意——这正是背诵的“延迟效应”,是用记忆的“强”弥补理解的“弱”,最终实现认知的螺旋式上升。

背诵对“五感”的培养具有直接的促进作用。字感方面,背诵过程中对汉字的反复认读,能加深对字形、字音、字义的记忆。古人读书强调“眼到、口到、心到”,背诵《兰亭集序》时,通过对“之”“也”等虚词的高频接触,会自然形成对其用法的直觉;背诵《赤壁赋》时,对于“白露横江,水光接天”中的“横”“接”二字,能通过反复吟诵领会其炼字之妙。

对于词感,背诵为词语积累提供了语境支撑。孤立的词语解释如同散落的珍珠,背诵则将词语置于句子与全文语境中,让学生在具体场景中体会词义。背诵《荷塘月色》,“田田的叶子”“袅娜的开着”“羞涩的打着朵儿”等短语,会让“田田”“袅娜”“羞涩”等词语与荷花的形象绑定。这种结合语境的记忆,远比词典中的解释更鲜活、更令人记忆深刻。

对于句感,背诵是对句式节奏的沉浸式体验。汉语的韵律美、对仗美、排比美,只有在反复吟诵中才能体会。背诵杜甫的“两个黄鹂鸣翠柳,一行白鹭上青天”,会自然感受到对仗句的平衡感;背诵《岳阳楼记》的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”,会体会到否定句式的简洁有力。这种对句式的直觉把握,是语法分析难以替代的,正如音乐家通过反复聆听培养乐感,学生也能通过背诵培养对句子的敏感度。

对于文感,背诵是与文本结构的深度对话。一篇文章的谋篇布局、起承转合,在背诵过程中会逐渐清晰。背诵《桃花源记》,从“缘溪行,忘路之远近”到“遂迷,不复得路”,可以感受到叙事的起承转合;背诵《谏太宗十思疏》,从“固本思源”到“十思五戒”,可以理解议论文的论证逻辑。这对整体把握文本结构的作用,比分析段落大意更大,因为背诵让学生化身作者,在复述中重现创作的思路。

当字、词、句、文的感知在背诵中逐渐深化,语感的形成便水到渠成。语感不是抽象的概念,而是无数次背诵积累形成的条件反射——看到“大漠孤烟直”,会自然接出“长河落日圆”;读到“人生自古谁无死”,会本能地想到“留取丹心照汗青”。这种对语言的直觉反应,正是语文能力的最高体现。

三、背诵与理解的辩证:传统智慧的现代启示

强调背诵,并非否定理解,而是要摆正二者的顺序:先背诵,再理解,在背诵中渗透理解,在理解中深化背诵。当下语文教育的误区,在于将理解置于背诵之前,用成人的认知标准要求学生,结果导致“理解不了就不愿背,不背就更理解不了”的恶性循环。

古人的语文教育早已印证了“先背诵后理解”的合理性。孔子教弟子“学而时习之”,“习”即包含背诵与实践;朱熹主张“熟读精思”,将“熟读”作为“精思”的前提。近代学术大家的成长轨迹更是有力的佐证:钱锺书幼年背诵《唐诗三百首》《古文观止》,为其后来的学术成就奠定了语言基础;季羡林9岁前背诵《论语》《孟子》,这种积累让他晚年时仍能对古典文献信手拈来。前辈的经历证明,少年时的背诵虽未必全懂,却会成为人生的精神养料,在日后的学习与体悟中逐渐消化。

背诵与理解的关系,如同筑基与盖楼:背诵是打地基,理解是砌砖石。没有坚实的地基,再精美的砖石也无法建成高楼;没有足够的背诵积累,理解便会沦为空中楼阁。对于青少年而言,背诵是“输入”,理解是“加工”,运用是“输出”。只有保证足够的输入量,加工与输出才能游刃有余。正如学外语要先背单词、背句型,学语文也须先背经典、背范文,这是语言学习的共性规律。

当然,背诵并非死记硬背,而应讲究方法。可以通过吟诵体会韵律,通过抄写加深记忆,通过情境联想丰富感知。背诵古诗时,结合诗人的生平与创作背景;背诵散文时,想象文中描绘的画面。这种“有温度的背诵”,既能提高记忆效率,又能为日后的理解埋下伏笔。随着年龄增长,教师可引导学生对背诵的内容进行分析、鉴赏,让积累的素材转化为理解的养分,最终实现“背得牢、懂得深、用得活”。

结语:回归本源,重塑语文教育根基

语文教育的“五感”培养,本质上是一个从“记”到“悟”的过程。在这个过程中,背诵是不可或缺的桥梁。它利用青少年的记忆优势,为字感、词感、句感、文感的形成提供素材,最终促成语感的升华。当下的语文教育若能重拾背诵的传统,让学生在黄金时期多背一些经典,多积累一些养分,或许能打破“耗时多、收效微”的困境。

叶圣陶先生说:“语言文字的学习,就理解方面说,是得到一种知识;就运用方面说,是养成一种习惯。”背诵正是知识积累与习惯养成的最佳途径。当学生在背诵中与屈原对话、与李白同醉、与苏轼共悟,语言便不再是枯燥的符号,而是滋养精神的甘泉。如此,语文教育才能真正实现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,培养出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的时代新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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